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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09 山本無憂,因雪白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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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年的夏天好像格外長,開學時分明已入秋,但天氣仍然熱得密不透風。

寢室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間,喬初意和秦皎皎睡在同一邊,另一邊的兩個女生,齊劉海笑起來彎著一對月亮眼的是辛渝,正圍著桌子認真地給葡萄剝皮的叫何晴夏。

四個人都不是C市本地人,喬初意和秦皎皎都是自己來報到,家長沒有來,何晴夏和辛渝的父母為了趕在當天回去,在寢室待了不久叮囑女兒兩句話便離開了。

何晴夏剝好的一小碗葡萄,被陽光一照,晶瑩剔透,她招呼她們三個:“趕緊的,咱們分吃了。”

一句話打破還有些束手束腳的生疏。

女孩子的友誼來得格外快,四個人邊吃葡萄邊做簡單的自我介紹。吃過水果洗了手,大家齊心協力地套好每個人的被罩,順便打掃了寢室的衛生,勾肩搭背相約著去吃晚飯。

晚飯吃得很簡單,她們每個人買了杯豆漿,點了兩個菜,辛渝拿出從家裏帶來的水煮蛋,一人分得一個。

“開學快樂。”秦皎皎舉杯。

“以後多關照。”

四杯豆漿煞有介事地碰在一起,鄰桌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她們。

“大學第一天感覺還不錯。”熄燈後,喬初意給薄昭潯發短信。

他的電話很快打過來:“今天太忙,沒能過去找你,還習慣嗎?”

“習慣。”盡管他看不見,喬初意還是猛點頭。

薄昭潯的聲音帶了點笑意,低低的,似乎每一個字都要鉆到她的耳朵深處:“等忙過這兩周就去看你,可以提前想好吃什麽,多遠都帶你去,隨便吃。”

“真的嗎?”提到吃,喬初意興奮起來,把頭裹在被子裏,小聲說,“明天一整天都閑著,我可不可以去找你?”

好久沒見他了,現在聽到他的聲音,心裏翻江倒海的想念更加洶湧,根本抑制不住。

薄昭潯頓了下,似乎仔細地思考了片刻,才說:“不行,兩個學校之間的線路稍微有點兒覆雜,你就算打車過來也不行,過一段時間再說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喬初意郁悶地說。

他又叮囑她幾句,讓她軍訓時塗好防曬霜避免曬傷,不要吃不健康的食品,擔心打擾到她休息,很快收了線。

“小喬,”秦皎皎噌噌地從隔壁床爬過來,掀開她的被子,促狹地問,“和我們薄神打電話呢?”

“熱死了,別靠我那麽近。”喬初意推她。

“蒙被子裏打電話不熱啊,重色輕友。”秦皎皎踢她一下,又問道,“你和薄昭潯認識好幾年了吧,他對你也是沒得挑,你就沒想過捅破那層窗戶紙?”

辛渝、何晴夏都已經熟睡,寢室裏很安靜,只有吊扇嗡嗡地轉著,喬初意的聲音更低,實話實說:“我不敢,雖然他這個人,算是溫柔體貼,但我總覺得這是他的一種修養,並不是只對我這樣。”

等等,溫柔體貼?是在說薄昭潯?

秦皎皎翻了個白眼,別開玩笑了好嗎,薄昭潯一向表情匱乏,話非常少,待人也是相當客氣疏離,不是裝酷耍帥、性格使然,是真冷漠。

只有喬初意才覺得他溫柔體貼。

“現在這樣相處挺好的。”喬初意掰著手指邊想邊說,“不用總擔心哪天會失去,也不用想些以後啊未來啊,我已經很滿足了。”

再說,如果薄昭潯對她的感情僅限於好朋友,捅破了那層窗戶紙,她又該如何自處?

說得好像有那麽一點道理,秦皎皎也替她糾結,皺著臉想了想,參不透,手一揮:“別管那麽多了,船到橋頭自然直。”

“對了,你那個筆友怎麽樣了?”喬初意攬著秦皎皎的脖子,靠上她的肩膀,被秦皎皎嫌棄地推到一邊。

“他沒考上S大,不過我今天和他見面了。”秦皎皎捧著臉,有點害羞,“我們認識很多年了,但是一直沒見面,我想了很多次,不管他長成什麽樣子,我都喜歡他。”

“沒想到今天一見,他特別好看。”秦皎皎眼眸晶亮,“雖然只是匆匆一見,但一看就覺得氣度不凡。”

“好啊你秦皎皎,去見男神居然不帶我。”喬初意撓她。

秦皎皎義正詞嚴地說:“是薄神吩咐我的,讓你少和男生接觸,怕你上當受騙。”

喬初意:“薄昭潯……在他心裏,我大概只有三歲。”

“小喬小喬,”秦皎皎的語氣滿是歡喜,“我真的特別喜歡他。”

這個秦皎皎相識多年的男生,喬初意明白他對秦皎皎的意義。

以前的秦皎皎非常自卑,性格內向,成績只是中下水平,幾乎沒什麽朋友,課餘時間都用來看書。

她那時特別喜歡看一本少女雜志,有一年,雜志做了兩期交筆友活動,她出於好奇,也登記了自己的地址,沒想到真的有人給她寄了信。

從每月一兩封的信裏,秦皎皎知道對方是個男生,他談吐幽默,比她遇到的同齡男生都要成熟,很有想法,她願意和他傾訴各種心事,他總是開導她、鼓勵她。

她的性格慢慢改變了一些,開始用功讀書,希望自己能變得優秀,也有了聊得來的朋友,但是後來轉學來到清淮,她很難適應這邊的環境,又回到了老樣子。

好在遇到了喬初意,他也始終沒有和她斷了聯系,秦皎皎變得更加開朗勇敢,完全擺脫了過去的陰影。

在這一生中,能讓你變得更好的那個人,總是讓人難忘。

喬初意感嘆:“少女情懷總是詩啊,這一見面,我們皎皎萌動的春心是按不下去了。”

“對了,”她又想到什麽,問,“這都見面了,你們總得交換真名了吧。”

秦皎皎哎呀了一聲,趕緊說:“我忘了跟你說,他的名字也很好聽,叫方言修。”

喬初意感覺心跳剎那間漏了一拍。

“方言修?”她不確定地重覆了一遍。

“嗯。”秦皎皎笑嘻嘻地說,“是不是特別儒雅、特別好聽。”

喬初意胡亂地應了一聲。

那天在飯桌上,雖然他們沒有提名字,但喬初意知道,和梁桑訂婚的那個人就是方言修。

只是沒想到,方言修悄悄去看的女生居然會是秦皎皎。

電光石火間,喬初意突然想起參加宴會那晚,方言修語氣焦躁地找人,而恰好在那天,秦皎皎被人爽了約。

看起來,秦皎皎對方言修一無所知。

要怎麽跟她說呢?喬初意看了秦皎皎一眼,她臉上掛著甜甜的笑,可以感受到她真的很開心。

如果告訴秦皎皎真相,就等於摧毀了她的信仰,會有怎樣的後果呢,喬初意不敢設想,她也不能這麽做。

苦惱,喬初意抓了抓頭發,輾轉反側,失眠到深夜。

方言修和秦皎皎的事,喬初意幾次想告訴薄昭潯,卻不知道怎麽開口。

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,方言修是薄家的養子,從小到大,同薄昭潯一向不和,薄昭潯幾乎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這個大哥,也很少談到家裏的事。

喬初意再三打聽,才從周遲深那裏得到一點消息,薄昭潯在幼年時期,遭遇過一場火災,方言修的父母為了救他不幸遇難,當時這件事的報道鋪天蓋地,這場事故後,薄家收養了失去父母的方言修。

從三口之家變成寄人籬下,已經少年初長成的方言修無法接受,盡管薄家待他極好,但他仍然無法原諒薄昭潯,始終認為薄昭潯是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。

所以,喬初意沒辦法去揭薄昭潯的傷疤,也不能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。

答應喬初意的事,薄昭潯向來守信,他周末推掉一個社團聚會,手裏的事情一結束就來S大找喬初意。

小姑娘站在校門口等他,穿淺色牛仔褲配燈籠袖的雪紡衫,紮了個丸子頭,細白的脖頸像天鵝,俏生生地站在那裏,總不免招來目光。

有車等著載客,司機和她搭訕,她也很有耐心地聽著,笑著擺手,示意自己在等人,不打算坐車。

“喬初意。”薄昭潯離她幾步遠,站定,叫她的名字。

喬初意循聲看過去,眼睛一亮,小雀似的,歡悅地跑過來:“薄昭潯!”

靠到他身邊,她還像以前那樣,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,聲音軟軟的,像曬化了的糖漿:“薄昭潯。”

他本來心情不太好,小叔再三打來電話讓他轉專業,又因為上次他安排了聚會薄昭潯沒有到發了一通火,薄昭潯不能和他爭執,但心氣兒到底順不了,一路上臉都繃得很緊,一見到喬初意,才覺得輕松了幾分。

“吃早飯了嗎?”薄昭潯擡腕看表,十點半。

喬初意眼神東瞄西看,不說吃了,也不說沒吃,文不對題地問:“薄昭潯,從這裏到你們學校遠不遠?”

薄昭潯彎腰,視線和她持平:“剛離開家沒幾天,壞習慣就養成了?”

喬初意訥訥:“只今天沒吃,太忙了……”

她哪有時間吃早飯啊,從早上一起床她就沖進衛生間洗澡,秦皎皎等著去廁所,老不見她出來,砸門怒吼:“喬初意你是在裏面回爐重造了嗎?!”

洗完澡,喬初意又忙著敷面膜,把衣服一套套擺在床上挨個比畫,頭發紮起又放下,好一通折騰,辛渝托腮看她半天:“小喬,你要去相親嗎?”

“如果是相親,她能這麽上心?”秦皎皎趿拉著拖鞋站在陽臺上,透著玻璃門沖她眨眼,“小喬寶貝兒加油!”

想到秦皎皎那個色瞇瞇的眼神,她忍不住打個寒戰。

“先去吃飯。”

喬初意心裏哀嘆,她是個吃貨不假,但是怎麽和薄昭潯在一起總是吃啊吃的,他會不會覺得愛吃的女孩子不太好啊。

畢竟仙女都是只喝露珠的,就她們寢室那幾個,平時在寢室裏點外賣都要大份,一出去聚會鐵定成了小鳥胃,喝兩口水就飽了。

輪到她這裏,怎麽感覺他像一個飼養員……

喬初意沒精打采地跟他到了一家餐廳,薄昭潯先點了一份雜骨菌菇湯,又點了幾樣他常吃的菜色。

“這家的菜味道很不錯,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就覺得你肯定也會喜歡。”薄昭潯盛了一碗湯,長臂伸展放到她面前,“裏面放了西洋參和枸杞,可以多喝一點。”

只要有美食,喬初意再低落的心情也能很快回血,她喝下兩碗湯,每道菜都嘗了嘗,他確實很了解她,味道果然很合心意,尤其喜歡那道茶香雞,口感軟嫩,喬初意忍不住多吃了幾口。

服務生過來結賬的時候,薄昭潯指著茶香雞,問:“做這道菜的話,小茴香、陳皮這些材料需要浸泡嗎?”

服務生看他是熟客,也很爽快:“最好用開水泡半個鐘頭。”

薄昭潯想了想,又說:“加開水慢火燉的話,兩個小時可以嗎?”

服務生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喬初意,笑著答道:“可以的,火候控制好,出鍋的效果就會好。”

薄昭潯點點頭,道謝。

等到結完賬,喬初意悄悄問:“你在偷師嗎?”

他理所當然地說:“看你很喜歡吃,以後在家裏也可以做。”

旁邊的顧客已經在用羨慕的目光看著喬初意。

這話說得暧昧,讓旁人想入非非也很正常,但喬初意知道,薄昭潯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,畢竟他們是鄰居。

喬初意吃飽喝足,把碗一推,歪在座位上。

“把手伸出來。”

喬初意攤開雙手放在他面前。

薄昭潯抽出紙巾,低頭垂眸,像這些年裏的無數次那樣,幫她把手擦幹凈。

有時候她會覺得薄昭潯像她的兄長,時而嚴厲時而溫柔。

先是因為兩家走得近的緣故,出於禮貌關心她照顧她,慢慢成為一種習慣。

記得她讀高中時,已經到了愛美的年紀,怕顯胖,天冷也不肯多穿,脖子處空落落的,從來不戴圍巾。

有一次,她因為遲到,早讀課被老師要求在教室外背誦一篇課文才能進來,空蕩蕩的走廊,風穿堂而過,恨不得每個毛孔都塞進冰渣子。

喬初意迎著寒風哆哆嗦嗦,薄昭潯去辦公室拿試卷,剛好看到搓著手在背課文的她,凍得臉色發青。

“穿得很有風度啊。”他不冷不熱地奚落她。

喬初意在他面前也不甘示弱:“我是要美不要命的人。”還挑釁地沖他擡下巴。

薄昭潯什麽也沒說,轉身就走,喬初意還以為他生氣了,沒過兩分鐘,又看他回來,拿著又長又厚的一條圍巾。

他把圍巾一圈圈地纏在她脖子上,圍巾一直堆到鼻子上,只露出一雙滴溜溜轉的眼睛。

“其實並不美,以後可以先要命,”還沒等喬初意發作,他又補充,“在燈溪鎮我答應過喬叔,能照顧你的地方要多照顧,我不想食言。”

其實老師也只是略施小懲,讓喬初意長長記性,沒過一會兒就把她叫進教室了。

同桌是個女生,其情商遠超同齡人,剛才無意中看見薄昭潯給喬初意系圍巾,靠過來小聲提醒:“千萬不要淪陷啊,像薄昭潯那種男生是沒有心的,被寵壞了的脾氣,絕對不會為一般人停留。”

喬初意靜靜地回憶,看到有光滑過薄昭潯臉部的輪廓,他眉目清朗,年輕英俊。

有一瞬間,她忽然很想流淚。

這樣出類拔萃的人,他永遠都優秀又美好,她始終、始終趕不上他的腳步。

喬初意領悟了,情到深處,其實是卑怯。

如果他普普通通,會在假期懶得不可收拾,會擔心掛科,會在最後期限前熬通宵趕論文,那麽她或許能說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喜歡。

恰是因為他自律,好像不會為任何事措手不及,什麽都要做到最好,才讓她不敢言。

不可能讓一只雄鷹停下來等待麻雀。

因為它們本就不在同一條路上。

“我去洗洗手。”喬初意怕他看出自己眼眶泛紅,趕緊找了個借口奔向洗手間。

她抽了抽鼻子,洗完手,用烘幹機吹幹,在這兩分鐘裏,喬初意終於覺得心緒平靜下來。

整理完之後,她剛想叫薄昭潯離開,還沒喊出聲音來,聽到角落裏薄昭潯在打電話:“我叔叔約你吃飯,又不是我約你,我為什麽要去?”

“我答應過你的事,肯定會做到。”

不知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,薄昭潯的聲音突然溫和許多,他說:“熹微,都過去了,我見過的女生裏沒有人比你更聰明,我的心意你早該知道。”

喬初意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,只覺得心也一寸寸地冷了下來。

在他心裏,她到底是什麽?

好朋友,還是鄰居家的妹妹?

喬初意又慶幸,還好沒有一時沖動跟他說出那句話。

這樣,她還能有理由繼續自欺欺人地陪在他身邊,扮演那個好朋友的角色。

等薄昭潯掛了電話,她才走過去,佯裝不知地拍拍他的肩膀:“走吧。”

他下午還有事,不能陪她太久,喬初意表示理解:“能讓男神屈尊帶我吃頓飯,我已經心滿意足了,不敢有太多奢望。”

薄昭潯敲她的額頭:“就你話多。”

快到學校的時候,路過一家甜品店,薄昭潯示意她等一下,他打包了杧果椰汁糕和蔓越莓司康,還買了燕麥冰糖杏仁露,遞到喬初意手裏:“回去和舍友一起吃。”

喬初意很吃驚,拎起盒子左看右看:“為什麽要請我舍友吃東西?”

“賺了錢沒地方花。”薄昭潯面不改色地回答。

喬初意幾乎要哭來了,她也好想賺了錢沒地方花。

薄昭潯一直把她送到宿舍樓下,宿舍樓來來回回不少女生進出,薄昭潯又成了櫥窗裏的展覽品,供這些小女生一看再看。

“你快走快走,”喬初意推他,“萬一有什麽謠言,影響不好。”

她知道他一向討厭流言蜚語。

可話落到薄昭潯那裏,又成了另外一種意思,他表情僵了僵,向後退一步,沖她擺擺手:“你先走。”

喬初意腳步匆匆,拐進了樓內。

他突然覺得心情不太好。

總要想些什麽才能填補空落落的大腦,薄昭潯回身向南門走去,邊走邊想徐旸的攻略。

“第二十七條,”他嘴唇輕動,默念,“愛屋及烏,助攻很重要,討好她的舍友刻不容緩。”

只是買的那些甜品都是她愛吃的,不知道她那幾位舍友會不會喜歡。

喬初意回到宿舍,其他三個人都在,她把盒子放到桌子上,秦皎皎立刻撲過來打開:“小喬,你怎麽那麽好,出去約會還給我們帶吃的?”

她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:“你們隨便吃。”

“不對,”秦皎皎想了想,“既然你說隨便吃,肯定不是你買的。”

“……”喬初意白她一眼,“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?”

不止秦皎皎,連何晴夏和辛渝都嚴肅地點頭:“是。”

別的都好商量,但在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上特別斤斤計較,絕對不讓步。

這大概是……來自一個吃貨的固執。

三個人開心地吃完屬於自己的那份,想著畢竟吃人嘴短,紛紛向喬初意進言:“喬喬,試圖買通你室友們的肯定是個男人,你幫我們帶句話,室友們初步覺得行,下次可以約著吃頓飯,去五星級以下的酒店就是看不起我們。”

喬初意悶悶地說:“沒有的事,就是一朋友,你們別亂猜。”

何晴夏敲著勺子:“對方一廂情願?沒事兒,咱們喬喬這麽美,學校裏多少小夥子排著隊表白,慢慢挑,不著急。”

喬初意嘆了口氣:“一廂情願的是我啊兄弟們。”

辛渝終於扶了扶她巨大的黑色鏡框,從電腦後探出頭來:“他瞎了?”

喬初意感動不已,果然是親人啊。

熟知內幕的秦皎皎扒著喬初意的床鋪扶手,踮起腳:“薄神買的吧。”

喬初意點點頭。

“可以啊,”秦皎皎砰砰拍了兩下扶手,語氣激動,“薄昭潯現在也開始接地氣了,懂事很多,算你教導有方。”

喬初意不想看秦皎皎那張八卦的臉,伸手把她的頭按下去。

秦皎皎又踮起腳湊上來:“小喬,我知道有個手工糖果師在收學徒,咱們去試試吧,要問暗戀有多深,糖果代表我的心嘛。”

“不去。”喬初意翻身對著墻。

秦皎皎扯她的被子,循循善誘:“你想想,薄神是牙醫,你要是會做糖果,分店開滿世界各地,以後完全可以養活他啊。”

多麽空洞無力、損人利薄神的理由……

喬初意卻立刻坐起來,特別認真地思考了一下,覺得非常有道理,很快妥協:“那明天我們去看看。”

秦皎皎沒想到她答應得那麽快,本以為還要再磨嘰半天,她心下感嘆小喬太天真太好騙了,就這智商,薄神為什麽還沒有把小姑娘騙到手。

時間過得很快,大學不比恨不得掐著秒過的高中,一個學期不知不覺到了尾聲。快要進入考試周,喬初意每天都在教室、寢室和圖書館之間穿梭,周末還要和秦皎皎去學糖果制作,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。

薄昭潯也很忙,從每周給她打一個電話,到半個月一次,每次通話,都能聽出他的疲憊,他也抽不出時間來找她。

“你知不知道薄神最近在忙什麽?”自習室裏,秦皎皎把打印好的資料分科目裝訂好,遞給她一份。

喬初意把那幾張A4紙蓋在臉上,嘆氣道:“我當然不知道啊,他又不會主動告訴我。”

“方言修最近也很忙,”秦皎皎托著腮,“以前隔三岔五會來找我一次,最近大概有一個月沒有見過他了。”

提起方言修,喬初意又湧上一層擔憂,她曾經旁敲側擊地跟秦皎皎說想見方言修一面,但他似乎並不想見她,以各種借口再三推托。

“皎皎,”喬初意欲言又止,很多話在心裏掂量了好幾遍,才挑出來兩句,“你真的那麽喜歡他?如果有一天發現這個人不像你心中所想,你還會這麽喜歡他嗎?”

入冬,C市的天氣陰晴不定,冷風呼嘯,拉扯著樹枝打在玻璃窗上。她們前面兩排遠的地方坐著一對小情侶,男生正在給女生講一道題目,自習室裏只有他們四個人,男生的聲音不大不小,反覆講了好幾遍,女生才聽懂。

男生嘆氣:“當初看你聰明,我才喜歡你,沒想到被騙了。”

女生擰了他一下,威脅的口氣:“怎麽,現在後悔了?”

男生順便把女生的手納入掌心,笑著說:“現在發現你那麽笨,反而更喜歡。”

冷冷的狗糧在臉上拍,喬初意更想捶桌,她只是來上個自習啊!

旁邊的秦皎皎沈默了很久,她始終表情淡淡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,就在喬初意幾乎以為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,她終於開口:“小喬,‘心動’這種感覺,對很多人來說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,或許這一生只會有一次,能遇到就已經足夠幸運。從這一點來說,盡管我們到現在沒能得償所願,但仍然是幸運者。天長地久太遠,我只想爭得朝夕,不管他是什麽樣子,只要他不放棄我,我就願意奔向他。”

她說到最後,笑容輕揚,秦皎皎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長相,細細的眉、小巧的嘴,微微笑起來的時候,會恍然覺得她似乎是從槳聲燈影的江南水鄉飄然而來。

喬初意小聲說:“皎皎,無論以後發生什麽,我都會站在你這邊,努力保護你。”

秦皎皎那點江南女子的溫婉很快褪盡,睨她一眼:“就你那小身板還保護我?薄神不得把我打死啊。”

薄昭潯,喬初意想到他,嘴角忍不住上揚,即使不見面,但和他同在一座城市,她仍然覺得離他很近。

喬初意每天出門第一件事就是拍張天空的照片,然後發微信給他,不管是晴空萬裏還是陰雲密布,就算薄昭潯只回一個表情,她也一整天都覺得動力滿滿。

生活一直過得風平浪靜,喬初意在學校過得風生水起,遇到的人都很友善,她沒想到路遇神經病這種事居然會落在自己身上。

已經到了十二月底,夜晚時分,寒風冷峭,喬初意按照她慣常的計劃,從圖書館出來已經是十點半。圖書館離宿舍不遠,她抱著書走在回去的路上。

或許因為看完最後幾頁書耽擱了十分鐘,平常這條路上還能陸續有幾個人,可今天格外安靜。

黑黢黢的樹影動落葉踩在腳下,發出沙沙的聲響,喬初意膽子小,步子越來越快,心裏發虛,總覺得後面有鬼在追她。

“喬初意。”匆忙間突然聽到有人叫她,是個女生,說著當地方言,但喬初意還是聽出是在叫她的名字。

喬初意下意識地回頭,還沒來得及看見什麽,突然被擁進一個懷抱裏,那人用背擋住她的臉,什麽東西潑在他身上,與此同時,喬初意聽見他悶哼一聲。

“怎麽了怎麽了……”喬初意慌張得要命,趕緊掙脫他的懷抱。

周遲深皺著眉一臉痛苦,彎下腰,兩手撐在膝蓋上。

喬初意這才覺得後怕,兩腿發軟,手一松,書全部掉在地上,她顫著聲音問:“周遲深,你怎麽了?”

周遲深倒抽一口涼氣,還在逞強:“沒事。”

她伸手,輕輕摸到他的後背,水淋淋的,還散著熱氣。

“你是不是被燙傷了?”喬初意攙著他,“我帶你去醫院。”

喬初意身材嬌小,扶著周遲深一米八三的大男人真是費勁,好在周遲深的助理大叔就等在校門口,離這裏不遠。

助理大叔還是西裝革履的打扮,站在車邊等人,看到歪歪扭扭的周遲深大吃一驚,迎上來連聲問:“周二少,你這是怎麽了?”

“燙傷。”喬初意很快接話,“咱們得趕緊去醫院處理一下。”

大叔也不含糊,讓他們坐好,一腳踩下油門,向醫院的方向飛馳。

到醫院,先掛了急診,醫院空蕩寂靜,不覆白天時的熱鬧,走廊上的燈光略顯蒼白,喬初意站在診室門口,把門推開一道縫,伸頭看了一眼,又把頭縮回來,手指在門把手上晃來晃去,還是沒進去。

周遲深的燙傷主要集中在左邊的肩臂,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,傷口和皮膚有輕微粘連。

他皺著眉把上衣脫掉,醫生用消毒針把水泡一一挑破,然後抹上燙傷膏,叮囑道:“燙傷好得慢,註意飲食,不能碰水。”

周遲深嗯了一聲。

助理大叔執意要他家二少在醫院住一晚,周遲深被轉移到病房,喬初意又跟著到病房門口,在門外躊躇。

“進來啊,”周遲深懶懶地說,“給我倒杯水。”

喬初意這才磨磨蹭蹭地進去,垂著眼,不看他,摸到保溫瓶給他倒水。

周遲深靠她近一點:“內疚了?那我今天這出英雄救美還挺值的。”

“不……不是。”喬初意兔子似的向後躥了一步,“你……你把衣服穿好。”

她可沒興趣欣賞美男的半裸圖。

他看著平常膽大包天的喬初意,這會兒耳朵燒成杏色,還故作鎮定地把臉轉向一邊,覺得特別有趣,故意說:“難道我的身材沒什麽看點?你仔細看看,胸肌腹肌都有,實在不相信的話,我勉為其難地允許你摸一摸。”

“周遲深!”喬初意簡直要跳起來,“你這個……這個……”

一時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,喬初意只能幹瞪眼。

周遲深哈哈大笑,不再逗她,側身讓出傷處,拉上被子:“這樣總可以了吧,你能不能靠過來一點,離我那麽遠幹什麽,我現在可是病人,講話大聲是很耗費精力的。”

語氣有點幽怨還帶著嬌弱是怎麽回事?

喬初意想了想,他的確是為自己才遭受了這場無妄之災,於是往他那邊挪了挪,坐在椅子上。

這會兒空下來,喬初意才來得及去想之前發生的事。

她不解:“為什麽有人要偷襲我啊,還是開水,太缺德了。”

周遲深的面色嚴肅起來,他略微思忖,才說:“可能那個人腦子不太正常,現在什麽樣的人都有,學校裏也沒那麽安全。你長點記性,以後那麽晚絕對不能自己在外面瞎晃悠。”

“我沒瞎晃悠,在為國家之崛起而讀書。”

周遲深嗤笑,沒有進行評價。

學校並不是全封閉式,會混進來什麽樣的人的確不太好說,喬初意也沒和誰有什麽過節,既然她沒受傷,周遲深看起來也不想追究,索性算了。

“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那條路上?”喬初意狐疑地看了一眼周遲深。

他神色坦然:“去圖書館拿有關論文的資料,沒想到這麽巧碰見你。”

那也……太巧了吧……

喬初意總覺得哪裏不對,又說不上來,目光瞥到他的傷口,愧疚感漫上來:“你這麽直接擋上去,如果是什麽腐蝕性的東西怎麽辦,你還要不要命了?”

“那也得擋,我的命重要還是你的臉重要?”他的右臂壓得發麻,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。

喬初意似乎這一刻才想到這茬,摸著臉,若有所思地點頭:“那倒也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已經十一點半,她還沒有睡意,閑來無事,喬初意摸了摸口袋,竟然找到了一個剩下的橘子。她轉過身,對著燈光,一點點把橘子皮剝開。

病房裏只開了床頭小燈,燈光像被微微烤焦了,散發出昏黃的光,周遲深望過去,只見她認真地剝著橘子,像是在做什麽了不起的大事,側臉如玉,小小的,耳朵也是小小的。

喬初意剝好橘子,又耐心地把它一瓣瓣地掰開,然後……填進了自己的嘴裏。

“餵!”周遲深心裏正溫情著呢,等著小姑娘剝好橘子遞給他,沒想到被虛晃一槍,“這個橘子於理該給病人吃,於情更是應該給你的救命恩人吧,你怎麽自己吃了?”

喬初意趕緊把剩下的橘子全塞進嘴裏,一邊嚼一邊說:“我餓,你又不餓,憑什麽和我搶東西吃。”

完全是理所當然的口氣。

周遲深快被她氣死了。

到了後半夜,喬初意終於頂不住困乏,蜷縮在旁邊的病床上睡著了。

她的呼吸很輕,周遲深卻了無睡意,一直看著她。

夜深忽憶迢迢往事。

第一次知道喬初意,是在一張照片上。

那時他情路受挫,腿傷嚴重,脾氣也變得愈加暴躁,周圍的人都對他小心翼翼,什麽都順著他的心意,不敢施以半點冷色。

他卻仍不滿足,年紀輕輕就好像已經看透了人生,對什麽都很厭倦。

後來宋叔看不過眼,總要為他找點事做,於是把他送到喬葉那裏學畫。

在喬葉的畫室裏,周遲深看到了喬初意的照片。

暮春時節,滿樹櫻花沈甸甸地壓在枝頭,如錦似霞,一卷卷、一重重,熱烈又寂靜。

她站在那裏,風起花落,紛紛落在她的肩頭,似乎有人叫她,她回頭,眉眼如輕巧的蝶,靈動地揚起。她那時還有點嬰兒肥,笑起來甜美可愛。

看著她的笑,如同一束光,猝不及防地照進他的心裏,有一瞬間周遲深忽然覺得,這個世界上仍然有溫柔美好留存。

沒過太久,周遲深見到了她。

小姑娘比想象中更像燃燒的小太陽,他心底有片冰封地,自然渴望靠近她。

因為這樣的動力,努力覆健,好好工作,把自己從過去的泥沼中解脫出來。

哪怕最近壓力很大,工作一大堆,還是忍不住擠出時間來見她一面,早她一步察覺到危險,甚至來不及思考,就擋在了她的面前。

或許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,喬初意同他始終保持在朋友的距離內,任他怎麽努力,似乎都沒辦法更近一步。

直到看到她和薄昭潯越走越近,他才明白,原來有些路,方向不對,走得再遠也是徒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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